巴黎人是种子,葡萄酒就是润泽滋养的雨露,种子未必能够说出每一朵云彩的身世,但却对每一滴雨露的滋味如数家珍。
铺陈法国地图,瞬间被扑面而来的酒香醉得头昏脑胀。勃艮第翻看“地球上最复杂难懂产地”的天书,波尔多坐拥拉菲、拉图、木桐等五大酒庄,罗纳河谷头顶法国葡萄酒发源地的头衔,阿尔萨斯泛舟雷司令、琼瑶浆勾画出的纯白世界。各产区有的似风情万种的熟女,有的似与雕饰绝缘的萝莉。搔首弄姿的一片香艳,看得稳坐钓鱼台的巴黎一个劲儿地点头:众卿酿佳作,我贡献味蕾。
巴黎的小骄傲
坐而论道的酒桌上,巴黎人并不在乎邻居们戳点自己没有产区。若非要拿着google地图较真儿,盘根错节的葡萄藤蔓,在巴黎繁衍的子嗣几乎可忽略不计。相比法国几大产区动辄遮天蔽日的葡萄园,巴黎蒙马特高地那几枚珠圆玉润、难以支撑量产的葡萄,不过似亨利·米尔·柏拉特爵士在卡萨·罗马城堡里种下的芹菜——入菜次之,主要为插在水晶花瓶里赏玩。
时常因傲慢被诟病的巴黎人,此时便会摆出帝都作风。因为没有产区,我们才可以抛开狭隘的地域情结束缚。你们的红葡萄酒被我们品出《巴黎男人香》中的欲望,尝出《红磨坊》的热烈,又吮出埃菲尔铁塔的坚毅;因为没有产区,我们才得以执掌均衡性、多样性的大旗。你们的白葡萄酒,被我们品出碧姬·芭铎的猫范儿性感,尝出朱丽叶·比诺什的知性睿智,又吮出天使与魔鬼同行的苏菲·玛索式的神秘。没有产区又如何?四方涌入的晶莹暧昧的桃红,寻常如百年巴黎斑驳的每一块墙砖。赶上欧尚、家乐福促销,两三个欧元一大瓶的桃红,被我们巴黎人成箱成箱地塞进后备厢。接下来的个把月,红肉、白肉、水果甚至是一碗速食面,都会和桃红搭配得相得益彰。
饮酒岂需行头
没有产区的巴黎人,也不太屑于在品酒形式上过度包装。“老实说,我们不太懂葡萄酒”。巴黎人龇牙一笑,大方地将自己归类为外行。虽说近年来巴黎葡萄酒消费下滑是不争事实,但每年人均几十升的饮葡萄酒量,仍使其稳居葡萄酒消费第一梯队,这还不包括那些被奢游客们揽入怀中、昂贵到让人心碎的顶级佳酿。如此葡萄酒消费帝都,出离傲慢的态度实在出人意表。但真正“喝进巴黎”你便会发现,只有在燕尾晚礼、水晶杯耀眼、鲜花娇艳的奢华聚会上,波尔多酒杯、勃艮第酒杯、莱茵酒杯和雪莉酒杯才会被泾渭分明地区隔;也只有在厨星闪耀、食材考究的米其林餐厅里,人们才会对着“有机种植或以生物动力法种植的天然葡萄”品头论足。普罗大众并不会揪着产区和年份对号入座,也不会将红白酒配红白肉当作清规戒律去恪守。若非说有什么约定俗成,季节可能是巴黎人选酒的唯一标准。盛夏,每一个冰桶里都深埋着白葡萄酒、桃红和汽泡酒;进入隆冬,则是巴黎山河一片红——红葡萄酒浓郁驱寒,不少商家还会奉上驱寒保暖的德式热红酒。
而标榜着水晶、无铅、吹制的奢华酒具,巴黎人也不会像暴发户一样热衷。那些顿顿晚餐都要喝上一杯的家庭,也不过有几个郁金香杯和香槟杯。大宴宾朋时,茶杯、咖啡杯甚至是一次性杯子一拥而上,把酒Cul sec(干杯)。而小小的电子酒柜则是普通巴黎市民的标配家具。巴黎老城区很多公寓都有地下一层,天然是阴凉、通风的酒窖。巴黎人把蜗居里的杂物往地下室一堆,辟出一席方寸,把刚刚从尼古拉酒类专卖店带回的葡萄酒靠着墙一戳,就算齐活儿。“泡在巴黎”的葡萄酒收藏顾问陆江一语中的,巴黎人饮葡萄酒就好比是北京人饮茶,喜欢喝、天天饮,但无须较真儿子丑寅卯的背景与规矩。
爱酒不分贵贱
话锋一转,并非人人都像巴黎人一般不拘一格,随物赋形。距巴黎东北部145公里的地方,香槟人还在不屈不挠地围着地球打官司。这场为教皇、为荣誉、为金币的AOC正名之战,香槟人已经打了100多年。而在巴黎,不同等级的香槟乃至汽泡酒只有标签上的高低之分,却不用忍受道义上的“贵贱”评判。蒙田大道、香榭丽舍、老佛爷百货里,几百欧元甚至千欧的香槟袅娜优雅,一声声叹息里全是故事。而大街小巷飞驰而过的雷诺、雪铁龙和毕加索里,穿着牛仔裤的年轻男女,汽车后座上一样是一瓶扎着丝带的十几欧元的香槟酒。参加朋友的聚会,带一捧鲜花或者一瓶香槟,最受欢迎。不管女主人款待的食物是鹅肝、鲑鱼还是比萨、泰国菜,普适性极强的香槟都照单全收。而售价仅几欧元的汽泡酒,一样会在夏季里大放光彩。不少巴黎大学生在回忆2003年那个热死人的夏天时,都会打趣,大口吞咽冰镇后的汽泡酒,将窝在胃里的热嗝长长地打出一串儿——“那个夏天,是冰镇汽泡酒而并非可口可乐让我们和死神说再见。”